惊蛰过后的雨裹着泥土的腥气漫过塬坡,王建国蹲在枣园新挖的排水沟旁,铁锨头铲进湿润的黄土里,翻出几条蜷曲的蚯蚓。
去年秋汛冲垮的土坡已被加固成阶梯状的梯田,新移栽的酸枣苗在雨帘中轻轻摇晃,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天光,像撒了一地的碎银。
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忽然想起父亲在世时说过:“黄土地吃软不吃硬,顺着它的性子来,准能长出好收成。”
秀兰在枣脯厂的操作间里反复调试新到的半自动灌装机。
不锈钢的机械臂泛着冷光,与她手中磨得发亮的木勺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嫂子,得先设定糖浆流速。”
县食品厂派来指导的技术员第三次按下红色按钮,机器发出
“嗡”
的一声,糖浆却在瓶口溅出细小的飞沫。
她下意识地用围裙去擦,又想起建军临走时塞给她的笔记本,扉页上工整写着:“标准化生产的第一步,是战胜对旧物的依赖。”
小虎趴在锅炉房的管道旁,耳朵紧贴着滚烫的铁皮。
新安装的蒸汽灭菌炉发出低沉的轰鸣,像头沉睡的巨兽。
他掏出裤兜里的听诊器
——
那是建军从省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,橡胶管已经老化开裂,却能清晰捕捉到管道里蒸汽流动的声音。
“压力阀有轻微漏气!”
他对着同样满身油污的陈满囤家小子大喊,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,“得用石棉绳重新密封!”
少年人眼睛发亮,完全没注意到后颈被管道烫出的红痕。
小梅在镇上的小学里坐立不安。
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,她画的枣园图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,旁边配着老师写的评语:“知识能让梦想在黄土地上开花。”
可此刻她盯着课本上的《少年闰土》,心思却飘回了塬上
——
三哥寄来的信里说,省农科院要在陈家洼建种质资源库,可那块地,正好是她和小虎偷偷种向日葵的地方。
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,她咬着嘴唇,想起向日葵苗在晨露中舒展叶片的模样。
建军站在省农科院的会议室里,投影仪的光束照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墙上的幻灯片展示着陈家洼枣园的卫星地图,不同颜色的区块标注着土壤成分。
“这里的野生酸枣蕴含着独特的抗旱基因。”
他指着屏幕上的红点,声音微微发颤,“如果能建立保护区……”
话未说完,院长推了推眼镜:“小王,项目资金有限,县里更倾向于经济效益高的示范点。”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打在玻璃上的声音,像极了小虎改装机器时金属碰撞的声响。
谷雨那天,一辆崭新的面包车碾着泥泞开进陈家洼。
县乡镇企业局的干部们撑着伞下车,皮鞋瞬间裹满黄胶泥。
“王建国同志,”
为首的李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你们厂被列为重点扶持对象,这是五万元低息贷款的批文。”
雨水顺着王建国的草帽檐流进衣领,他却死死攥着那张被打湿的纸,恍惚看见父亲在打谷场扬场的身影
——
那时的麦芒在阳光下飞舞,和此刻批文上的红章一样耀眼。
当晚,王家窑洞的油灯亮到后半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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